醫夜之後

        這是一篇很混亂的文章，文字排序毫無章法，筆者近日因心情起伏而記下的誑語。

熱鬧的陽明大學醫學系「醫學之夜」在昨晚結束，原本前去觀賞的意願不高，對一群人勁歌熱舞、在台上賣力表演委實不感興趣，但在朋友邀請而盛情難卻之下，好奇自己的室友，為何可以練舞到凌晨才回寢室，以及立於某種批評的角度上，看待這件半瘋半狂的各校醫學系盛事，決定不顧晚餐，在大活動廳待上兩個多小時，仔細欣賞他們表演。

我對任何事情的評斷原則一向是：盡可能了解後再做出評論。或許因為沒有參與任何演出和場器籌備，有人會質疑我寫這篇文章的立基點，根本不能明白他們的辛苦準備與其中獲得的收穫有多麼重大；這麼說有幾分道理，但要注意的是：表演活動如果只專注在自身收穫多少，籌辦期間花費多少心思，夥伴間又是如何包容，落幕之後於社群網站發布的激昂、勵志、熱血、感謝長文，那麼說難聽一點：這完全是自我感覺良好，藉由疲倦和熱血，集體行動催生的幻覺與激情，在封閉的環內，自以為把最好的一面呈現給大家。

表演本身，抑或任何活動的重點，都是讓參與者有所收穫且給予回饋，而非舉辦方得意自滿，沉浸在看似得到什麼、卻失去更多的虛無之中。

這類的議題在不少大學生的討論版上都時有所聞，正方與反方喋喋不休的論戰也是常見，活動本身的各種目的，準備時的黑暗面與光明面，有人犧牲奉獻，有人無所事事，有人從中學習和同儕溝通及相處，有人滿足於虛榮和無知者的崇拜。這個世界因多元而美麗，懷著不同心態進入各個領域的人，縱使碰到也不用太訝異。

回歸「醫學之夜」的討論，今年活動緊扣主題「兩根醫陽指」(別問了活動名稱由來，可以去想想本校校長名字的諧音)，樂團演奏、魔術表演、戲劇呈現、各種舞蹈都相當不錯，就籌備時間來說。但更細部的審視，恕我非各領域行家，不懂也不太確定能完整說明，有哪些地方可以表現得更好，腳本設計上又能如何設計得更好。

這篇文章談的將是大一劇「追/尋」，表演內容給我的一些啟發。這齣劇主要講述三個腳色，不同心態的醫學生，進入醫學系之後的發展，一個是對醫學不感興趣，反倒對理工相關領域感興趣，於二者之間的掙扎與猶豫；另一個則是輕鬆考取醫學系，一路高分過關，卻發現自己活在他人的掌聲與社會期待之下，看似灑脫自在，實在被侷限在「完美學生」的框架下；最後一個則是汲汲營營，在醫學生涯奮力向前，博得一席之地，卻發現研究事業和家庭生活難以兼顧。三人似乎總在尋找什麼，追尋什麼，某件足以讓他們義無反顧、不受拘束地完成的事。

這齣戲因為是大一學生演出的，細節呈現之生澀，歷練不足而演技用力，這無可厚非，儘管現場走位、在觀眾席間穿梭的安排很棒，我想談的是：這三個人物，又意味著哪三種醫學生?

我以為所有科系大抵都可以分成這三種新生：第一種是確定自己不喜歡某個科系、某個領域的學生，但因為種種因素—例如家庭環境、不知所謂的社會期待而選擇自己不喜歡的路；第二種則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對什麼領域感興趣、從未探索真正的自己，僅因為達到某個分數門檻選校選系的學生，例如筆者就是；第三種則是基於所處環境影響—一般來說家庭因素遠勝教育場域，對某個領域、某門科目感興趣的學生，因為積極接觸和了解自以為自己感興趣的領域，最後在不明原因的喜好的引導下，走入這門領域。

當戲劇主角表現出第一類型醫學生的不滿，質疑為什麼要按照被家庭、甚至社會定義的標籤，成為自己不想成為的人，陷溺於某個自己全不感興趣的領域；看到這裡我必須說：我很想笑，因為他們的認知太薄弱了，他們並沒有認真思考過這件事情，他們對醫學仍不充滿未知，他們甚至未必有勇氣跨出離去的一步；就我所知道的某些台大醫學長姐，他們付出很多力氣與勇氣，最終毅然放棄醫學，轉讀物理或數學等純科學科系。

常常，當看到那種文字：「你這種資質來讀醫學系太可惜」或是「醫界多麼黑暗詭譎，醫學教育多麼枯燥乏味，請學弟妹不要選擇醫學系」，我都會很想留言：如果你真的這麼棒、這麼痛恨醫學，你為什麼不離開?當這個產業有存在於現今社會的必然，你又有什麼資格和責任，要求別人不要踏入?對某門技能深諳，從不代表你適合選擇該技能所對應的領域；更多時候，你要思考的，是你因為你找到興趣而學得很好，你卻沒想過是其為職業的可能與風險?在本行中學習其他技能，是否想過因為是外行，所以才顯得更有價值、更能裝逼，而不至於被真正的行家屌打、恥笑?

真正的問題是：這些人從不會離開，他們沒有勇氣離開，「休學」兩字意味著長期協調與抗爭，設法填補從不存在的、對完美學生的社會期待—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認識同學、師長、家人，就自以為承擔整個社會的重擔，不得不拯救世界?那都是源於「相信」，你相信自己好像可以做到，相信別人做到了、你也應該做到，把自己的虛榮投影成社會對你的期望；社會期望永遠都存在，動盪年代需要救世主，但那無關對錯和善惡，而在乎你怎麼想、你怎麼決定?

第二類型的醫學生，因為渾然不知自己想怎麼走，等於是一張全白的圖畫紙，在醫學生涯中漸補上絢麗的圖案，可能發現自己不喜歡，也可能慶幸自己能習得醫學；但無論如何，這些人總是願意去嘗試，嘗試成為溫馴的羔羊、被體制抹殺多元性的高技能勞工。

羔羊不好嗎?如果社會是殘酷鬥爭的修羅場，那必然有犧牲者，而羔羊的存在至此刻遂有其意義。美好的理想總是存在，存在於社會主義者的心中，假想自己能隨心所欲、成就自己的夢想，卻沒人想過，真實世界或許就是僅有那極少數人能真的做到，而被人們記住，身後標盪著無數失敗的軀骸?況且，你又怎麼知道你的理想、在作文紙上一格格爬行的夢想究竟為何?你要做到那個可量化的程度，方心滿意足、志得意滿、死而無憾?

沒有，沒有人知道，幻想終究只是幻想，粉紅泡沫中會破滅；這個世界假使真能成為理想國度—人們都能實踐自己的夢想，做真正的自己，那它必然會變得非常脆弱，因為過於單一、被拔除而無法容許任何波動，失去反脆弱性和試誤的可能，無力抵銷變化因子，你無法從中學到任何教訓，因為太順利了，順利到只有一、二人起而擁有不同思想，這個思想體系會分崩離析。

至於是否所有人都買單，接受政治正確的好棒棒藍圖設計，這就不是此篇想討論的點了，雖然也沒什麼很嚴肅的討論。

      

        第三類型的醫學生最大的問題在於，他們得到的關於醫學系和往後發展的認知多半是有錯誤的，原因在於小孩帶小小孩的不良風氣，而鮮少有人告訴他們此刻與未來的產業趨勢—雖然未來瞬息萬千，但不表示某些產業會在一瞬間瓦解或有極大變革，再不考量黑天鵝與龍王之下，改變本身是漫長且能趕上，前提是要有心。學了生物、學了化學、了解每門醫學系的課程、了解醫院有哪些科別和忙重程度，但對醫學本身仍一知半解，因為學生沒有親自參與、體會，尚無法理解課業繁重的代價與收穫，醫學本身即是門兼跨多工的領域，它本身所能應用的軟硬技能，就在無數的生老病死橫跨領域。

     

       而通常這類學生，部分容易得到滿足，部分卻也變得厭惡，因為不孚期待，卻又符合期待，而最終成為前述的那兩類型學生的將來—留下來，或是離開。

      或者，三個身分在養成過程中不斷交替，於不同時期演變為不同的心態和認知。他們不是絕對、不是唯一、不是必然，而是人格本質上存在的多元性?是否必然存在某個決定性的瞬間，讓「我們」成為我們想像中的「我們」？

      我不知道一切的答案，我也不希望我現在就知道答案，因為答案可能根本不存在，也可能存在單一解或多重解；一個了解宇宙所有秘密與真相，了解時空糾纏和科學深奧的人，大抵不會太快樂，因為他不怎麼敢冒險，他沒有「無知」作為力量後盾，他能輕而易舉突破任何困難，但他的生命將不再有意義。

    也許有機生命體的本質，就是讓我們在不斷地摸索中，找到最適合自己的生存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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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之夜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