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老朋友：我與倪匡

 昨日晚間傳出倪匡先生去世的新聞，著實令人震撼，但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前幾年也聽聞罹患皮膚癌，似乎也不太令人意外。倪匡毫無疑問足以代表華語科幻文學，也是我個人的科幻作品啟蒙者之一(另一位是理論物理學家、科普作家加來道雄先生)，我在國中時期非常沉迷於倪匡科幻小說，把學校圖書館內所有倪匡的作品都看過，從衛斯理傳奇、原振俠系列到亞州之鷹羅開等無所不讀，但因為倪匡的作品實在太多，別說國中的小小圖書館，就算是台北市立圖書館也沒辦法全部收齊(我在這兩年去過的不少台北市立圖書館分館，第一件事絕對是先檢查他們的倪匡作品館藏夠不夠多)，而我實在太想把衛斯理傳奇看完，於是跟老哥商量借用他的電子辭典來閱讀電子書。

彼時網路上就能找到倪匡全系列作品的電子檔，但當時別說電子書尚未流行，比較能用的電子書閱讀器唯有 MP4 或高階一點的電子辭典，而且沒有書籤功能，等於是我必須一次全部看完，或者記得下課時間讀到哪個章節，然後再下一次下課快速拉到那個章節進度，就這樣把中後期作品直到封筆之作《只限老友》讀完。在華語圈，科幻文學是小眾中的小眾，要不是劉欣慈的《三體》三部曲拿下雨果獎、軌跡獎等西方科幻大獎，一向缺乏科學幻想與宏大世界觀建構的華語世界又怎麼會重視科幻作品呢?在倪匡的啟蒙之後，我開始閱讀西方科幻名作，如以薩艾西莫夫的《機器人》、《帝國》和《基地》系列，亞瑟科拉克的《太空漫遊》和《拉瑪任務》四部曲，我也在那時候第一次讀了法蘭克赫伯特的《沙丘》(是的，以前出版過《沙丘魔堡》和《沙丘救世主》，但相比於《魔戒》和《納尼亞傳奇》、《權力遊戲》等奇幻大作顯然更不太受到重視)，可以說我試著填補讀完倪匡作品後的飢餓感，想要滿足那種對人類浩瀚未來的無盡想像。

多年後再讀科幻小說，才發現科學幻想或許是最偉大、最浪漫的幻想，畢竟人類文明在可預見的未來灰飛煙滅勢的可能性不低，我們的未來灰暗無比，將希望寄託於科幻作品，抑或透過科學幻想來觀瞻未來是非常有價值之事。現在讀倪匡作品，我認為娛樂性不減，但與主流歐美科幻相比，前者的作品更像是東方《X 檔案》，用外星降神來補足未確認事物和宗教、神話、傳說，比如讓人不老不死的《不死藥》、改寫生命配額的《買命》和《賣命》、討論生命型態轉變的《成精變人》與《未來身分》等作品(頗有生化龐克的味道)、果報之神是否存在的《天打雷劈》、微縮世界可能性的《一個地方》和《須彌芥子》、夢境是否象徵著前世記憶的《尋夢》(這部可能是公認的最佳作品)、機器人統治未來世界並視人類為玩具《玩具》等，想法上未必嚴謹、而且愈到後期衛斯理的廢話越多，但娛樂性和想像力絕對是豐富無比的。

綜觀倪匡科幻作品，第一人稱敘事的衛斯理傳奇讓讀者有無比的帶入感，前期故事的想像力之驚人讓人震撼，中期故事則圍繞在尋找衛斯理和白素失蹤多年的女兒身上，後期故事則圍繞在思想儀的尋找、人類生命型態轉換，和試圖阻止「長老」試圖消減地球大部分人口，也因為後期作品其實存在某種程度上的主線劇情，因此讓故事變得沒那麼精彩，每本小說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篇幅是在敘述前個事件，而不像前期單元劇那般一氣呵成，爽快又過癮。

由於倪匡在架構故事上可能沒有考慮太多，在他的系列作品就包含四種創世理論和四種人類文明消亡的未來，台灣物理學家葉李華還寫過《衛斯理回憶錄》的狗尾續貂來討論之。除了主人公衛斯理、實際上也可以想成倪匡本人的分身，還有原振俠、羅開、年輕人與公主、木蘭花等角色，但我個人覺得他們的作品沒那麼精彩，如原振俠為三位女性所苦，於他的最後一作《天皇巨星》中消失於時空亂流(不過他在衛斯理傳奇後期偶而會被提到，成為了時空旅人之類)；羅開幾乎每集都跟不同的女角色上床，而那些美女最後都一一離開他，並於最後一作品《困獸》與某個外星女性廝守終生；木蘭花系列沒看過，所以不予置評；至於年輕人與公主，故名思義是雙人搭檔，但奧麗卡公主在後來獲得的超強能力，以至於事件通常都滿容易被解決的，開掛劇情沒什麼看頭，我也只看過幾部而已。

此外，高中之後才漸漸明白倪匡作品中對(中國)共產黨的各種諷刺，《天外金球》隱射的藏人逃亡、《風水》中隱射的文化大革命和鬥爭、《換頭記》中蘇聯黨主席試著透過「更換身體」來延續生命、《偷天換日》中嘲諷中共官二代全都是土匪的後代、《算帳》中的政治清算和「老人家」(即鄧小平)試圖獲得生命配額以延長生命，最經典的絕對是《追龍》，倪匡精準地預言了香港回歸中國這頭東方巨龍終將釀成毀滅性的後果，如今讀來也是令人不勝唏噓。

倪匡作品真的帶給我很多的啟發和影響，衛斯理等角色也像是老友一般的存在，也帶給我不少閱讀的快樂，或許多年後我們終於理解《只限老友》那個豁達的結局-真的是寫給老朋友的。除了他的科幻作品，有一本書迷撰寫的《尋找人間衛斯理》也很值得一看，講述兩個年輕讀者如何與倪匡本人建立數十年的筆友交情，直到近期都有保持聯繫，算是倪匡的半部傳記和回憶錄吧。

讓我們在另一邊再見吧，倪匡/衛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