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影集觀後心得：違背原作的魔改或貼近現實的改編？

數天前，科幻美劇《三體》上線 Netflix，這部作品甚至有自己風格的 Netflix 片頭特效-三顆恆星環繞 Netflix 標題（就我所知應該是首部作品有這樣的待遇，足可見 Netflix 的重視），故事講述人類文明與外星三體文明的相遇，悄然發生的衝突，以及即將到來的末日-不論對哪一個文明都是。過了一個週末，我想評價大致已定，我個人也已經看完，還特別翻了家裡的三本原著小說確認情節，我認同目前的主流評價：「會讓原著粉絲很不滿，而對非原著書迷觀眾則是『可看』程度而已」，但我喜歡與討厭之處可能會跟他人不太一樣。

我們先說回原著小說，這套《三體》由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於 2008-2010 年期間接續出版，重點在於它是「深具中國特色的科幻小說」以及「習近平還未在那個時代掌握大權」，如果理解這點，會發現續作《三體：黑暗森林》和《三體：死神永生》或許更接近受中國教育的劉慈欣對「硬科幻」的理解，它們更加冷酷無情、專注在技術和謀略，而非人文關懷、角色情感方面的描寫，這點讓人想到克里斯多福諾蘭的《天能》那般冷峻，故事的推進並非仰賴出色的角色刻畫。《三體》第一部卻不是這樣，充滿不少受西方科幻文學影響的讀者會喜歡的元素：懸疑緊湊的探索過程，一步步了解與地球文明截然不同的三體文明，以及歷經文化大革命的葉文潔對人類的失望而向三體文明發送情報，和她在晚年的心境轉變；這些人物情感的刻畫相當不錯，再加上優秀的譯者劉宇昆翻譯（他本身也是出色的科幻小說家），這幾點才讓《三體》第一部獲得科幻界最高榮譽之二的雨果獎。

現在回頭看《三體》系列的創作背景，彼時的中國的確是無比強盛，讓中國人無不充滿自信與野心，並反映在他們創作的作品中，《三體：死神永生》裡的托馬斯維德的名言「前進，不擇手段地前進」可真是完美的詮釋。不知道劉慈欣在習近平時代還能否創造出這樣的作品，又或者會被扭曲、翻找出故事中對當局的暗諷，不知他又會如何評價自己年輕時的作品？他雖然將中國人神化成救世主（章北海、羅輯等人），但戰勝更強大敵人（三體）的方法卻是依靠狡詐和欺瞞，在極端情況下對全體人類設下威懾；看似反民主、反人文，吹捧極權與獨裁，但擁抱這些思想的一方幾乎都失敗了。故事中多次出現一人決定直接或間接導致人類文明毀滅的情節，再加上智子無所不在的監控，這對當代中國社群來說隱喻著什麼，或者可以被戴上什麼高帽，我想無須多言。

話雖如此，我個人真正喜歡的是《三體：黑暗森林》和《三體：死神永生》，它們體現了中國式科幻文學的特色，在極端情況下捨棄人性、擁抱極權、真正地做到不擇手段。這並不是說我崇尚極權與獨裁，恰好相反，我認為自由民主或許是人類歷史迄今比較好的制度，而非共產主義或法西斯主義-儘管秦漢政體可能會是人類文明盡頭仍屹立不搖的存在，我個人認為政治與創作是密不可分的，正因為密不可分，才能在理解之後以「政治歸政治、創作歸創作」的眼光來評論之。我反而不怎麼喜歡《三體》第一部，畢竟真的要談軟科幻元素，西方科幻三巨頭的創作都厲害多了；因此我很懷疑那些吹捧《三體》系列的非華人讀者，他們是只看完了第一本，還是三本都看完了？所以，我對於極力去中國化和加入政治正確的 Netflix 版影集並不討厭，我反而一點都不想看更忠於原作的騰訊影集版：一本小說的內容竟改編成 30 集故事（後來導演剪輯版修剪成 26 集），怎麼想都讓我覺得劇情推進非常冗廢，不經過任何剪枝的改編對觀影者都不太友善（想想查克史奈德的《守護者》，幾乎是照搬原作漫畫的每個分鏡，最終評價即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Netflix 版劇情對角色和設定進行了大改，並融入了部分《三體：黑暗森林》和《三體：死神永生》的初期情節（我後來翻小說，才發現原著裡維德和程心討論的「階梯計畫」，雲天明買下星星送給程心的「群星計畫」，這兩個計畫對應的時間軸和「面壁計畫」幾乎是同時進行），特效很出色，由台灣演員曾靖飾演的年少時期的葉文潔的往事-文化大革命和紅葉基地的部分是拍得最好的，畢竟相對來說是最完整的章節。我理性上可以接受與原作角色膚色不同的演員，但感性上實在無法接受扮演對應原著羅輯和程心的兩個角色的演員的氣質，即使不是華人演員，他們也跟我心目中的兩位主角的形象差異甚大，一個在故事前期隨興而活，中期努力發現自己的使命，後期成為堅毅不拔的執劍人，另一個則是無法捨棄人性的聖母形象，並在地球往事盡頭成為地球文明的最後一人，這兩人感覺不太能駕馭這些氣質啊，讓我很懷疑後面的故事會否大改。

話說回來，Netflix 似乎很常搞砸已經有真人化影視作品的翻拍，如美版《死亡筆記本》和韓版《紙房子》，都存在更優秀的電視劇集，對原著粉絲來說，那兩部作品可真是玷污少年漫畫史上最偉大的邪道作品以及西班牙神劇，但我個人倒是不討厭，反而很期待這些作品在做出情節的魔改後，倘若存在續集的話，後續故事會如後發展。對照到《三體》，我同樣期待影集版會如何改寫《三體：黑暗森林》和《三體：死神永生》的劇情-前提是他們獲得 Netflix 的續訂，畢竟後兩本小說的故事量和需要的視覺特效可說是巨大無比，跨越數百至數百萬年的時間差，要如何塑造未來科技下的世界，需要更充沛的想像力。我個人則想看到那一大群人類傾力建造的太空艦隊被小小的「水滴」悉數摧毀的慘劇會如何帶來徹底的絕望，以及整個太陽系被二維化的奇觀。

整體來說，我認為 Netflix 《三體》可以一看，而且成功地引起我的興趣。本著對原著的了解，或許可以比較客觀地看待魔改和保留的原作部分，並且會讓我期待後續的故事，例如將面壁者從四人改成三人，是否意味著希爾斯的「思想鋼印」可能變成某種武器，而非面壁計畫的一環？畢竟從根本上，他的計畫並沒有被「破壁」，而是從頭到尾的失敗主義與隨便心態作祟而已；美國國防部長泰勒換成中國將軍（想想原著中，除了羅輯以外的面壁者的下場），是否暗示 Netflix 與掛名共同編劇的劉慈欣樂意繼續辱華？就讓我們靜觀 Netflix 會否續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