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考歲月:蛻變


原本計畫在去年暑假結束前完成這一系列分享重考經歷的文章,無奈當時心不從力,開學後又忙於各種事務,一直拖到這週才把這篇文章完成,向閱讀我部落格的讀者致歉,也順道在 106 年學測結束的這日,完成這篇充滿紀念意義的文章。

接續上篇文章《重考歲月˙重生》,將重考的後三分之一過程做個完結。過了快一年,此刻回首這些過往,可以發掘更多當時不盡理想的可改進之處,同時也在自己進入最終抉擇的科系與大學後,重新檢視當時的決定,此刻的自己是否還覺得正確;所以這篇文章除了記述重考與推甄申請的後半段、放榜結果的懊惱與選擇、最終的分發與旅途的終結外,還會以一個已結束大一上生活的醫學生的視角,端詳昔日那個自認為足夠強大能睥睨天下、無戰不克的狂妄青年。

20160408日:
結束陽明醫學系 B 組與中國醫中醫系甲組的面試,繼續與重考班戰友討論並思考改進策略後,很快地即將面臨連續四所學校的面試馬拉松,從20160408日到10日。準備上,我自己覺得是有些鬆懈,又有些認真,一方面是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考取某間醫學系所以心態上多少有點消極,把紙牌屋第四季看完;一方面則是想拚好面試排名,假使我不去讀這所學校,依然挺有面子的。連續三天的北上、南下、又北上的奔波,著實讓我和家父吃不消,前往北醫面試的前夕,意外發現自己不慎遺失了身分證,趕緊在出發前夕補辦妥當,也引以為戒:萬萬不可把重要證件遺失。

來到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系面試還挺有意思的,不僅遇到了重考班同學、在不同地方重考的高中同學,還遇到了未來同學,此刻與我同班的同學;當然,在那個時空,我們誰也不知道,彼此會與未來共同學習,相處時間達七年以上。北醫的個人面試題目偏向有關個人經驗的問答,比較難纏的問題像是:C型肝炎的學名藥與原廠藥的引進選擇,假設自己是衛服部部長;除了該情境題被評審委員打臉,說我「將來做官一定可以保住烏紗帽」(當時是有些無言,現在想想真的是笑笑就好,不要為這種事情在考場駁斥或面色難看,因為這種問題不論你怎麼回答,教授都有辦法扮黑臉、激怒你),其他題目表現還算可以。圖體面試的題目則跟時事有關,例如女童割喉案、政大「搖搖哥」強制送醫事件、Apple 因加州槍手事件與 FBI 槓上;進行方式有些忘記,印象中係六人一組共兩組,評審委員們會嚴格計時發言與討論時間。我感受比較清楚的是,當下的氛圍像是競爭,而絕不是討論,大家各自「賣弄」自己所學,表現得很「重視」他人言論,盡可能誠懇地「注視」發言者。

我的表現如何尚且不論,那些引號是我如今回想起來覺得可以改進之處,方式或許可以再更自由一些,讓評審委員在這群準醫學生的看似毫無規則的討論中,判斷誰有領導能力、誰能傾聽對方看法、誰能在衝突中磨合彼此的歧見;當這種具高度衝擊性與爭議性的命題出現,誰又有勇氣去打破無謂的藩籬?真正說出自己的看法,而非小心翼翼地跟隨主流的、政治正確的聲音?

20160409日:
隔日的面試都在中部,分別是中國醫藥大學醫學系以及中山醫學大學醫學系兩個系所,時間當分配則刻意錯開成上午和下午,以尋求最大錄取醫科機會。中國醫的團體面試採用辯論方式,面試前一天,我還詢問高中同學關於辯論以及團體面試辯論的進行方式,大抵類似團體討論,唯諸面試者必須要能在辯論中反駁對方意見。當年的題目是萬年不變的高爭議性問題:「死刑存廢」,仿奧瑞岡三對三制度的辯論方式,在一定時間內與組員討論並發言。我個人非常討厭這次的團體面試,你怎能要求沒參加過辯論的學生,在包裹著「團體討論」的辯論中表現自在得宜?再者,正反意見未必針對同個問題的同樣論點發聲,為何定要根據某一方的敘述,去翻掘可攻堅的細節?

總之,團體面試表現普通,並不出色;個人面試則是以多關迷你面試 (MMI) 方式進行,一共六關,一關六分鐘。問題涵蓋廣以醫學相關議題為主,倒不怎麼與個人經驗有關或就備審資料詢問,題目像是:同學抄襲作業的爭議;看一篇有關乳糖不耐症的文章:「有廠商推出豆漿等取代品,消費者發現口感與牛乳並無差異,此一趨勢將造成酪農業的蕭條」,解釋是否合理;有關藝人黃安所因發的健保糾紛,解釋醫療倫理原則,並說說對於社會醫療保險的看法;有關精神病患終生囚禁之事件,個人與社會大眾可能的看法;年幼學習外語,卻發現到了越高年級,英文能力反而下降,提出一些可討論的議題(不是對這件事的想法);醫病關係不友善,醫療糾紛四起,是否影響從醫初衷,又醫生應該具備何種能力面對可能的醫療糾紛,以及平時的紓壓方式。

除了最後一題未回答妥當,其餘都要在時間內盡所能清楚正確地闡述想法;但因個人首次遇上這樣的面試流程,多少有點緊張,表達上有些語無倫次,甚至和其中一位評審委員乾瞪眼甚久。這種進行方式其實滿好玩的,不過若能多些引導,讓面試者能有更多聯想與表達,我相信進行效果會更好些,而不只是考驗學生臨機應變的能力。臨場反應固然重要,但這是可以訓練和培養,若僅憑藉學生的臨場反應能力來決定該學生可否錄取,那這樣似乎有些武斷與不客觀,評審委員更應看中的,是面試者有無足夠價值,得以證明其有應付醫學養成的能力,十足科學精神等。

結束中國醫的面試後,趕緊和家父胡亂吃個飯捲,趕往中山醫學大學面試。整體來說,中山醫的面試氛圍有些沉重,個人面試時評審委員明顯的黑臉回應,毫不留情地詢問我「中山醫在你心中的志願序」,尖銳地要我解釋對死刑的看法。老天!這兩個問題都很難回答啊!前者難處在於,如果我回答係第一順位,那明顯過於虛偽與做作,尤其吾人又有選填其他醫學系以增加錄取機會;回答非第一順位,我又不知從何解釋起「那你幹嘛來面試我們醫學系」,很難說明中山醫又何特質足夠吸引我前往。後者的難題則在於,我們都太年輕了,我們不曾經歷過舒適圈以外的殘酷世界,我們很難真的去回答死刑存廢的問題,因為我們的觀點以及這個命題本身,都不夠完備,都很容易讓正反論述者有所抨擊。

團體面試進行方式為六人討論,可自由發揮,評審委員不參與討論,僅評分與計時而已,總共二十五分;題目在北醫已碰過類似題目,有關FBIApple關於隱私與社會安全的衝突,討論並提出可行之建議。由於形式不限,我便依先前訓練,自願擔當發言人的工作,請大家先自我介紹,然後說說對該議題的想法;出乎我意料地,幾位夥伴似乎沒有做過類似的練習,發表看法太久又抓不到重點,我又沒先跟他們約定好時間,想做手勢或打暗號示意他們也無法,導致時間控制不佳;更慘的是,其中一位同學自告奮勇想作結論,卻講得不是很流暢,還因超過時間被教授打斷,在感覺頗糟的情況下離場,結束第五場面試。

20160410日:
一大早,和家父搭乘火車北上,轉搭捷運與接駁車,來到有些偏遠的馬偕醫學院,沿途還看到「川普建設」(),時間是飄著碎雨的下午。據學長姊表示,馬偕醫的所在地,全年有二分之一的時間都在下雨,四分之一的陰天,想看到太陽不是太容易的事情;校園中學生數與系所數均不多,很容易就可以跟全班、甚至全校混熟。馬偕的宿舍非常豪華,設備之新、品質之好,若說是全國最佳亦不為過,難怪家長們繞視校園後,都很滿意學生宿舍以及清幽、方便潛心讀書的環境。

要怎麼描述到馬偕醫面試的經歷和氛圍呢?我個人只有兩個字的評語:「極佳」,不論是校方的用心準備,還是系主任對這群有極高機會不選擇馬偕醫學院的學生的說明,給我的感覺都很棒,是那種會讓你願意因為他們的用心招生,而在此處完成醫預教育,成為傑出的醫師。系主任當時有一句話,讓我看出他們與其他醫學系招生態度不同之處,因為他說的是真話:「或許你們最終不會選擇馬偕醫學系,但你們日後一定會在某個醫療場所相遇、一起工作,屆時還請多多指教。」

個人面試又是以多關迷你面試方式 (MMI),題目則涵蓋極廣,從個人經驗到對特定議題的看法皆有,共有十關,諸如:談談你的情緒表達缺點;如果有同學因為功課不好、有學習障礙或是其他原因被老師責罵,你會如何反應;科學試藥的過程、解盲的意義、浩鼎解盲失敗對社會及學術界的影響;是否願意到偏鄉服務及雲林醫療狀況;對醫療糾紛的看法,是否影響從醫初衷,對醫師的期待,並說說醫師有那些缺點;擔任幹部如何解決同學不配合的情形;有立委質疑因為流感而產生的急診壅塞問題,使濫用醫療資源的情況加劇,談談此事以及對醫療崩壞的看法;英國醫界認為:無腦嬰兒仍可將可用器官捐贈給重症嬰兒,而非出生前即人工流產,說說看法;用英文簡述有關敘利亞內戰的英文短片概要,談談內戰發生的起源,解決此事的個人看法;倘若自己是救難直升機駕駛,和兩位同僚到海上救援兩名海員,但當下天候不佳,若在海面降落會有全員覆沒的可能,有哪些救援方法,而這些方法有哪些優缺點,你會如何選又為何這麼選擇?倘若是中國籍、北韓籍船員、或恐怖分子,仍會救援嗎?

因為經歷過中國醫的多關迷你面試的情況,對這樣的題型又多了幾分了解,沒那麼緊張;評審委員也比較願意多與考生互動,激發他們的更多想法。值得一提的是,此次面試,遇到極多重考生與非應屆生,再再說明了重考一事並不丟臉,不需要刻意去隱瞞、甚至謊稱自己並沒有重考。這是個選擇,就像選擇日後進入哪間醫院、又否繼續出國深造,或是影響層面更廣的其他選擇;重考對我而言,其實幫助我的是更深入思考自己究竟準備好了沒,能否承擔一連串的挑戰,醫學系是否是我最好的選擇,對於生活與人生又是否有更深刻的體悟。這不是失敗,而是當你某日回首過往,會發現自己已踏出比他人所走的、還要更廣闊的坦程;不斷地嘗試,不斷地挑戰自我,終將發現自己的極限與盲點,歷經越多失敗,愈能獲得更多人生歷練,面對問題亦能設想更多待處理之面向。

20160412-25日:
這幾天陸路續續公布各大醫學系的面試結果,若用阿Q的精神勝利法,我的排名都在很穩定的三分之二左右,也就是備取名額的二分之一左右,成績還算穩定,但不好看,也反應我在口語表達上的某些問題,某些思緒整理上的不足,某些輕忽對手及策略運用不佳的後果。老實說,那陣子我的心情非常低落,即使已經離開重考班,但我感覺我的心仍在那個地方,被參考書與評量測驗緊緊束縛,我的焦慮絲毫沒有因為結束繁重面試而消退,反而因為每次公布結果卻都總是排名後段,越來越緊張和慌亂;我渴望自己能贏,我渴望自己能達成某些目標,即使那些目標不是我自己設定的,我渴望征服競爭對手,我渴望在母校與重考班闖出一些名聲,我渴望自己能擺脫那條自高三未畢業即綑綁我的毒蛇;我害怕自己又一次次失敗,害怕達不到目標,害怕自己被毒蛇反噬。那些渴望與害怕,希望與絕望,在每次成績公布,都不斷上演著;生活這齣悲喜劇,我只看見沒有謝幕的精采悲劇。

總算,馬偕醫學系正取,最晚才放榜的陽明醫學系也取得備取的成績,讓我稍稍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但隨之而來的,是我該如何選擇。按家父的推演,全部報考的醫科應該都可錄取,即使大部分僅是備取;直覺地,陽明醫學系應該是第一志願,但我卻有些遲疑,不確定自己是否真能百分之百錄取,而前往第二志願—馬偕醫學系,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值得和那些來自各高中與重考班的好手較勁與切磋,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應付妥當陽明醫學系B組的課程安排與繁重課業,不確定自己的人生會如何走下去。而這些害怕與不確定,在結果揭曉、成為其中一份子後,愈加凸顯自己當時的迷惑與徬徨;這條路,不曾有任何我所認識的學長姐踏上過,我所能做的,是開創我自己的傳奇,開啟一場無人可預見的遠大航程。

20160504日:
選填分發志願序的最後一天,此日回母校分享重考經驗,順便找高中老師聊聊;但我自覺自己在學弟妹面前講得太過於偏激,談到當年情緒的黑暗面,吾人心中的猛獸與惡魔,卻沒有提到更有價值的心路歷程,或許學弟妹們想知道的,當時他們最需要知道的,是拿高分的考試技巧。然而,真要我說,我所學的是來自補習班的高度填鴨式教育,這種方式很難在一般高中落實;應用在個人身上,也得考量那些雜七雜八的高中事務,未必能如此全心全意、系統性地、在最短時間內取得不錯的成績。另外,也有和高中生物老師會晤,和這位高中階段影響我深遠的老師談話令人無比開心,能更好地分享一路走來心路歷程,準備推甄的過程、實際面試的場景、對於未來的想法;與一位充滿智慧、願意傾聽、給予回饋的長輩談話,加上自己相較高中時代的自己見識又多了些,談天過程很愉快與滿足。

20160510日:
此生第一個重大結果公布日來臨,當天早上七點半,手機簡訊寄達,早在六點多就起來的我,看到簡訊上的結果,激動地告訴同樣因為此事而早起的家人,回想起來,至今仍有些不可置信:「105個人申請入學吳冠廷獲分發至國立陽明大學醫學系B組,本簡訊不得作為憑證。」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場心靈戰爭結束,我戰勝了過往的自己,幾個月來的一切辛苦都已值得;通往遠方的路或許仍充滿未知數,但整體行進方向卻已是掌握之中。我想好好地感謝所有遇到的人,所有幫助過我的人,所有帶給我痛苦與不安的人,所有一起活在這個星球上的人。將來踏上的坎坷與荊棘之途,且讓我在踏上前,好好地休息四個月,或許也是人生最愜意的一段假期。

我的身心是自由,那條勒緊我頸部的毒蛇已被我斬殺;那條愧疚、慾望、恐懼與憤怒交織而成的縛索,已被智慧之劍砍斷;曾經壟罩前途的迷茫黑霧,被光明劃破。

後記:
前往陽明之後,陸續接觸到許多了不起的人事物,思維和觀念也變得成熟許多,不再那麼目中無人;數個月前的勝利感也已煙消雲散,我明白責任之重,絕不能容許我有一絲鬆懈,對科學的探索,對研究的熱忱,對生死的見解,對醫學的追求,這些都遠比曾囚錮我的那段歲月還要更加艱辛,我所能做的,不過是盡我所能扮演好我的腳色。

而我也意識到,那個我曾經十分痛恨的重考班,竟讓我無比懷念,彷似在那個與外界隔絕的平行時空裡,唯一所需牽掛的只是嚴寒與酷暑的大考,不需煩惱各種社群經營、人際溝通、學習適應的問題;就像博物學家Edward O. Wilson在著作《Naturalist》所記載,童年就讀軍校的回憶:「……我原本十分痛恨這個地方,但後來卻愛上它。多年以後回憶起來,甚至覺得更有味道,反而是那些讓人痛苦的回憶已經漸漸淡去。我在那而待的時間,剛好足夠令我轉換某些心態……」只是我再也回不去,也再也不會回去了,回到那個只須在乎生存與競爭之地,啟程前往未來。

是的,我的冒險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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